## 那个拒绝毒品生意的老头，和他不得不杀人的小儿子
“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。”马龙·白兰度饰演的维托·柯里昂说这句话时，嘴里塞着棉花球让脸颊显得松弛，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。这个坐在昏暗办公室里的黑手党老大，正在处理一个殡仪馆老板的请求——他想让欺负女儿的小混混付出代价。维托没有立刻答应，而是先问：”你请我女儿参加婚礼了吗？”得到否定答案后，他轻轻摇头：”那也许你并不把我当朋友。”

1972年的《教父》开场就是一场持续了26分钟的婚礼戏。阳光刺眼地照在长岛豪宅的花园里，意大利移民们跳着塔兰泰拉舞，新娘康妮穿着蓬蓬裙转圈。而书房里的维托始终没露面，他在阴影中接见一个个请求帮助的人——这种明暗对比在科波拉的镜头下简直像宗教画。你会注意到，维托从不直接说”杀人”或者”威胁”，他用”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”或者”和理性人讲道理”这样的迂回表达。这个细节让黑帮大佬突然有了种老派绅士的怪异优雅。
阿尔·帕西诺演的迈克尔出场时穿着军装，带着非意大利裔的女友凯。他笑着对家人说：”那是我的家族，不是我。”这个纽约大学毕业生看起来和黑手党格格不入，直到父亲在水果摊前被枪击。医院那场戏里，迈克尔发现警察都消失了，他一个人推着病床转移父亲，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脚步声回响得吓人。当他俯身亲吻父亲额头时，白兰度脸上的皱纹在顶光下像干涸的河床。

最惊人的转变发生在意大利小餐馆。迈克尔和警长、毒贩索洛佐谈判前去了趟厕所，镜头跟着他在瓷砖墙之间寻找藏好的手枪。我们听见自己和他一样剧烈的呼吸声。当他坐回座位，突然开枪射杀两人时，帕西诺的眼睛里有种可怕的空白，就像灵魂暂时离开了身体。这个瞬间彻底改变了迈克尔的命运轨迹——他后来对凯解释说：”不是我，是家族。”但我们都看见他扣扳机时手有多稳。
尼诺·罗塔的配乐里总有手风琴在呜咽，特别是在西西里段落。迈克尔逃亡时娶了当地姑娘阿波罗尼亚，阳光下她跑过碎石路的镜头美得像梦境。然后汽车爆炸了，火焰吞没了新娘——这个场景后来在《教父3》里变成迈克尔老年时反复出现的噩梦。科波拉用交叉剪辑把迈克尔在教堂当教父的庄严仪式，和他手下四处杀人的血腥场面拼在一起。管风琴声和枪声此起彼伏，圣水沾湿迈克尔额头时，他的敌人正被射杀在旋转门里。

有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：维托临终前和迈克尔在花园谈话，突然说了句”生活多么美好啊”。然后他倒地死去，迈克尔发现父亲嘴里含着橘子皮——这个古怪的死亡方式其实是白兰度的主意。而在最后的蒙太奇里，迈克尔一边听着姐姐康妮哭喊”你杀了我的丈夫”，一边让人亲吻他手上的戒指宣誓效忠。当凯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了姐夫时，迈克尔直视着她撒谎，然后书房门缓缓关上，把凯隔绝在外。
那扇关上的门成了电影史上最著名的隐喻之一。五十多年后重看，你会发现《教父》里几乎没有纯粹的恶人。维托坚持不碰毒品是因为”毒品会毁掉我们和政客的关系”，他像老派商人般重视”尊重”。而迈克尔在第二部里对参议员说：”我们都是伪君子。”这种复杂性让黑帮故事变成了关于美国移民的寓言——第一代维托用暴力争取尊严，第二代迈克尔用暴力维护地位，到了第三代文森特（《教父3》），暴力已经变成惯性动作。

4月6日晚上电影频道重播时，注意看婚礼上那个被遗弃在蛋糕旁的奶油馅煎饼卷。甜点师把它递给失意的歌星强尼·方亭时说：”尝尝吧，生活不全是坏事。”这个西西里甜点的特写只出现了三秒，却道出了整部电影的秘密：在血腥与权谋之间，这些意大利人始终给食物、家庭和传统留了位置。就像维托临终前突然感叹的那句”生活多么美好啊”——尽管他的一生充满了背叛与杀戮。